近十年以来，伴随着中国经济内驱动力新引擎的发力，在华东地区持续规模化展开的知识转移活动，谱写了中国式现代化建设新探索的重要篇章，也奏响了我国高质量发展能级转换步入新格局的序曲。
与其他经济活动方式不同，发生在知识转移活动中的妥协与对抗，其激烈程度、表现形式、秩序控制，均有可能构成创新能级发生根本性转型的现象级事件。从华东地区的知识转移活动实践来看，妥协与对抗是经济活动中，各创新利益方无法规避的两难抉择。妥协与对抗是商业活动的天赋基因，更是不同利益主体（地方、企业、技术持有方等）在暗流涌动的商业博弈中，实现自身主张，表达主体意志，凸显价值理念的行动指南。
本文着重把观察视角转向创新知识转移过程中“妥协与对抗”这一对特殊矛盾，从商业和技术两个层面进行辩证考量和比较分析，以期对更大规模的知识转移活动与长三角产业链、供应链的深度融合，提供一些可资参照的例证，并就创新过程的平衡性选择，发表一些初步的思辨。
本研究院课题组在2023年度的企业调研走访中，与一些大企业负责人深入探讨过上述问题。一位资深的企业管理者表达了自己的独特看法，就表层意义来看，妥协是柔，对抗是刚，中国式的哲学和管理思维多偏好于以柔克刚，而当创新项目进行跨域转移时，却时常感觉到刚柔相济，平衡考量各方的关切要点，方为构建可持续合作关系的真谛。
技术输出方与接收方的妥协与对抗
华东某老牌工科大学，在知识转移领域进行的有益探索，提供了鲜活的研究例证。在知识转移过程中，输出方在把先进的技术、优化的流程、前卫的科学构想分享给合作伙伴的过程中，无形中扮演了一个老师的人设。这种无意识的角色分配，会潜移默化地影响彼此的交流方式。而作为创新知识的接收方，可能暂时是专业领域理论的“知识白丁”，但并不影响他们在业界早已占据了某种优势的技术位阶，甚至在某些地区的产业链上，处于有竞争力的位置。
例如，这所大学的一个科研团队经过刻苦攻关，研制出基于前沿技术路径的新一代废水净化技术，并据此优势在大学科技园创办了专业公司。几年前，这家高校背景的公司在东部、南部和中部的三个省份，同时选取了三家从事相关领域设备生产和技术服务的企业，采用知识转移的方式开展创新合作。作为技术接收方，三家企业也投入了相当比例的资金和人力，对原有设备进行了技术改造，以适应技术输出方工艺的运行要求。
经过一段时间的设备调适和预运行，第一批产品推向市场后获得客户普遍的肯定。但有部分华南地区的大客户认为，其实际效果并没有宣传的那般神奇。一些用户使用该型设备净化后的水质，其达标情况并不稳定，遂将意见投诉至大学在当地的合作企业。随后，南方企业向校方反馈了客户诉求，并认为该项技术可能存在某种缺陷，需要进一步优化。但大学方面持否定的态度，并初步判定是合作方企业技术工艺运作不当导致的，双方一时争执不下。
面对市场的严厉问责，大学所属公司与接受技术输出的三家企业召开了产品技术分析会。技术输出方认为，东部和中部两省的客户并未遭遇南方客户提及的情况，主要是因为中、东部合作企业正确执行了技术流程，对技术的掌握和工艺的控制完全符合设计规范。而华南合作企业收到最大量的客户投诉意见，感到十分委屈和不解，声称严格按规范操作，并无自行其是。技术分析会不欢而散。
会后，技术输出方仍然判断是华南合作方在执行中出现了差池，做出了停产全面检查的决定。但在华南合作企业的多次据理力争下，大学的研发团队决定亲赴华南企业现场，实地调研。他们在对技术应用场景的诸多环节仔细考量后发现，大学技术研发的应用场景，主要是依据华东地区企业的生产环境特点而设计的，对华南地区某些特定工业领域的废水处理场景，并未进行连续的规模化测试，因此才发生了工艺技术不适配客户需求的情况。有了进一步完善技术的方向，合作困局自然迎刃而解。
大学方面的技术负责人说，为了保证技术在投放初期的市场美誉度，原本决定完全暂定华南地区的技术转移和产品服务，但合作伙伴方寸步不让，强调对技术的执行没有偏差，是输出方技术不完备致使跨区域技术转移在落地中遭遇困扰。不打不相识，双方在这种非常态工作协调中的争辩、互怼、指责，甚至施加惩罚性的管理手段，反而使得技术研发方面认真反思技术落地的包容度是否合理。这种妥协与对抗的交锋，促成了技术产品的又一次扩能升级。
一般来说，在知识转移的过程中，输出技术的一方通常是较为强势的一方，而接受技术的一方，难免处于心理上的弱势地位。但在创新知识转移的鲜活实践中，不乏弱者逐渐变强，掌握力量制衡的砝码，以至于重新划分技术统治的版图和商业活动的边界。
“利他”与“利己”交织的互惠合作
S公司是一家著名的食品制造企业，在传统辅食加工领域一直处于行业头部位置。近十年来，随着消费者健康观念的改变，加之多种辅食新品的涌入，公司增长步伐不断放缓，利润空间也一直被压缩。为了企业的可持续发展，管理层开始布局业务转型，公司曾先后涉足几个市场热捧的新赛道，例如药品辅料、户外休闲食品、功能健康饮品等，但都未能为企业找到适宜的新细分市场。同时，得益于方兴未艾的大企业内部创新机制，公司数个创业团队和研发中心，在各自擅长的领域构想并研制推出了数个令人耳目一新的产品。这种大企业内部的创新研发活动，在物理层面暂时隔绝了外部挑战，其创新的包容度和对不确定性的自主规避，明显得到了大企业运行中体系化产业生态的保护和支持。在诸多有利因素的合力作用下，S公司内部创业团队研发的一款新型植物基替代食品，从构想提出到产品研制成型，仅花费了10个月时间。
手捧这一创新硕果，是在企业内部另设新事业部独立运作，还是将其以知识转移的方式，在外部寻找合适的合作方，S公司的决策层一时陷入了矛盾之中。经过反复调研和酝酿，S公司决定将该款新型植物基替代食品的工艺和配方，以持有股权的方式转让给FN公司。此消息一出，公司内部一片哗然。在向企业的主要利益相关方做出此项合作的内情说明时，久经历练的S公司总裁道出了全盘的战略考量:公司放下自己的研发成果，不布产线，不设分厂，不搞多元化经营，一是为了力争避免刺激和撼动主打产品的目标消费群体的忠诚度；二是在知识转移中选取的合作方FN公司，恰好在植物基食品领域已崭露头角，且拥有大批S公司欠缺的青年消费群体。美中不足的是，该公司目前在产品系列方面还比较单一化。而这正是一个实现双方功能互补的合作切入点。
面对S公司热情“送”上的这一研发成果，FN公司的管理团队起初心存疑虑，态度也有些冷漠。此时，FN公司的技术总监力排众议：该型产品与国际主流产品毫无代际差，而且比外国产品有更好的在地化市场相容性。在这一产品赛道上，国内多家企业正在加速推进研发，但均未达到工业化生产的阶段，离实现市场化还有相当距离。此项合作利多弊少，预期利益非常可观。鉴于此，公司管理层为了保证决策的客观性，避免落入司空见惯的商战圈套，必须拨开笼罩在这场技术成果转移合作上的层层迷雾。为此，FN公司不惜重金，邀请食品行业的某专业咨询机构，展开全面而细致的商业论证。S公司和FN公司在这场由知识转移促成的合作中，最终释疑互信，成为产业价值互补，市场利益共享，合作共赢的伙伴。
就产业发展的宏观层面而言，近十年以来发生在华东地区的知识转移实践，不仅具有鲜明的“利他”与“利己”交织混合的互惠合作模式，还在企业跨域合作、创新合作中，为怎样掌控各利益方妥协与对抗的力度，提供了一批数量可观的经验样本，这将持续影响华东地区商业和技术创新活动的走向。近观知识转移活动中的佼佼者，在妥协与对抗中获得了商业战略决策的宝贵经验，从而在新的事业舞台上，信心百倍，左右逢源。
与此同时，也应该更客观地描述那些“失败者”，业务活动的兴衰成败之变，既标定了知识转移活动中，双方博弈的经纬坐标，也折射出是妥协还是对抗，很可能是折戟创新赛道的决定性因素之一。妥协中有对抗，对抗时有妥协。当态势转换到必要之时，妥协和对抗中的一方，常常会出现身份互换。知识转移视角下的妥协与对抗，完整揭示了企业在创新合作和跨域合作中的真实面貌。
在以往的跨界创新合作和跨域经济协作中，求大同存小异，寻找双方认同的获益模式，似乎是万变不离其宗的定律。但是，知识转移活动的全新实践，有力地揭示出经济活动中，妥协与博弈的较量，从来就是不可或缺的角色，甚至在握手言欢，言必称情谊大于利益的合作过程中，在双方动态变化的利益诉求驱使下，也可能出现局部摩擦、互相掣肘、有限冲突、分道扬镳等行为表征。不同利益体的明智妥协，理性让步，以及缠绕不断的利益交换，乃至最终雷霆一击，走向全面对抗，无疑是商业舞台上千招万式的竞合大戏。
在妥协和对抗的商业逻辑作用下，以创新跨域合作为主导的知识转移，已经表现出空前的生动性。合作中的有限退让，适度交换，判断时机，赢大弃小，先予后取，在知识转移的实践活动中，都可能是胜利的前奏，也是一个个成熟企业经略智慧的绽放。
必须强调的是，商业谈判常常是妥协的重要形式，但不是全部。而妥协中应该包含着有理、有节、有力的多维度对抗。应该清醒地认识到，对抗不等于合作破局，双方都需要在对抗中为新一轮妥协预留弹性空间。
在高质量发展新格局下，深入分析和总结知识转移实践中的妥协与对抗，归纳提炼其中可资借鉴的资源组合方案和态势管控策略，既可以为更多的跨域知识转移活动提供参照的坐标，也能够帮助各利益相关方更加熟练地运用商业博弈逻辑，全面塑造企业对抗性决策能力，培育战略性妥协和策略性对抗综合素养，锻造抵御各种风险和挑战的韧性，为未来企业的可持续健康发展，拓宽更具前瞻性的预判视野。
(杨丽莎系共生态经济研究院创新发展研究所战略与创新研究中心特邀助理研究员，綦晓光系共生态经济研究院特聘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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